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我完全无法抵挡你那张无耻的脸 作者:死去的作者 文案: 我贷款六十万,买了个机器人, 成为了这个城市第四十七位和机器人缔结婚姻关系的人。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科幻 未来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声,钟夜 ┃ 配角:刘衍,叶钦羽 ┃ 其它: ==================   ☆、不要碰我   我掀开机器人的嘴皮,看到一圈银色的牙龈,回过头跟厂家负责人说:“60万?”   我碰了碰机器人硬邦邦的脸颊,那一块还脱了一层皮露出银色的骨骼和黄色的模拟咬肌,回过头跟厂家负责人说:“60万?”   我拉起机器人的胳膊,感觉他骨节僵硬地晃动着,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过头跟厂家负责人说:“60万?”   厂家负责人用蓝色方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跟我说对不起:“这个机器人我们再回厂全面整修一下你看怎么样?”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为什么要买一个类似23世纪落后的铁皮人回家?他能做的事情我家里的那个家政型机器人都能做,没想到你们这么大的厂家会生产出这么低劣的产品。”   “那不一样啊,因为您定的是感情型机器人,芯片和内部材质都非常考究,还有他的自动学习功能也是模拟的人的记忆,因为六十万的造价实在是无法同时满足外部的美观……而且,我能不能请你不要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已经被启动并默认你是他主人了,你这种态度他会难过的。”负责人的脸突然严肃起来。   听到这,我转头看向机器人,他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后,难过地低下了头。“那还真是对不起了,还有,你的感情反应器是不是有些迟钝?”   我是被赶出工厂的,买家是上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因为是定制的,我早和工厂签订了风险协议,因为植入人格的芯片被开发,法律已经开始保护机器人的权益了。招了一辆空中的士,我坐了上去,想起上个恋人的话:“像你这种不解风情,满脑子冷漠恶毒的人只有机器人才会盲目忠诚地爱你。”   于是我定了一个机器人,这其中的波折远不是六十万能够扯清的,因为机器人性别和自己都为男性,还需要出示亲属的书面同意证明书,又因为怕导致找到恋人后将机器人贩卖的事件愈演愈烈,近几年感情机器人的生产完全由地方法院接手审批。所以要求才会这么严格啊,我可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的士停在我的家门口,我打开车门,伸出手掌,大门打开,一段金属过道伸展出来,回头在车门扶手下的验证条上用食指滑过付清了车钱,我就踏上了过道。   78层,不算太高。喝了一些碳水化合物的流浆,我打开了中心电脑,看着上面我的个人银行资料:   姓名:钟夜(指纹)   个人系统可支配金钱数:8461(捌仟肆佰陆拾壹)   欠银行数额:600000(陆拾萬)   限制还款日期还剩:十三年   ――――――――   人间惨剧,我捂着自己的脸,心里翻腾了一阵,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把家里的家政机器人卖掉了,因为感情型机器人是不可交易的。   没想到晚上还没到,机器人就被送到了我家。此时我和他面对面坐在地板上,他看起来……嗯,很完整。他始终低着头,难道机器人还会自卑吗?   我问他:“你为什么低着头?”   “因为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这样行了吧?你可以抬头了。”   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我的脸部,我都可以看见他晶体状的眼睛里不停闪耀的数据分析条了,他又把头低下:“不,你还是不喜欢我。”   所以说,找个人类谈恋爱还是这个世纪最好的选择,留个撒谎的余地确实是爱情里的一味调味剂。于是我站起身来,准备回卧室睡觉。“嗯,那个,你需要睡觉吗?是给你充个电还是喝点能源饮料。”   “我吸收空气中的一些成分储存能量,我不需要睡觉,你需要我陪你睡觉吗?”他把头抬起来望着我,脖子仰得让我都觉得难受了。   “不用了,你就随意吧……你要学习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懂吗?”   “好的,那请问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碰的吗?”   “不要碰我就行。”      ☆、强制关机   机器人制造厂的流程与设计单一,为了避免面容重复,五官与身体都是数据库中随机而又唯一的。我根本不能想象他薄薄一层皮肤下金属嘴唇的冰冷触感,还有下面…也不知道被设计成什么样子,反正肯定不会有超越他整体构造的可能。买个机器人柏拉图吗?我试着想象了一下,我和他爬到一座山上,看着落日,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风很大,吹着他的头发,露出一个个植入毛发的孔,我轻柔地抚着他的脸庞对他说:“亲爱的,别动,你这半边脸好像开裂了。”   画面感太强烈了……   “你是在脑内和我对话吗?”机器人突然站在床边,吓了我一大跳,他说,“我感觉到你的脑电波好像有类似呼唤我的信息,我还没有和你进行脑电波的频率调整,所以不能得到确切破译的画面和声音。请问现在可以进行频率调整吗?”   “你不觉得有点神秘感更好吗?”脑袋都给你看光了不久形同裸奔了?   “请注意,你的话语和表情不相符,请发送准确信息以供我进行分析。”机器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系统音。我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言不发地冲出房间去找机器人说明书。请告诉我这种状况绝对是可以调试的……   我摸了下他的耳后,按下一个小的按钮,一个虚拟显示屏出现,我边看说明书,边用语音进行选择,把他的每个感情的表现形式进行微调,也设置了信息阻挡模式,让他更少地接收到我的真实想法,而更多地靠着揣测。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更靠近人类了?我关掉了屏幕,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感觉很真实,也没什么植入毛发的孔。   手离开他的头发时,我看见他眯着眼微微笑着,然后睁开眼,又过来蹭了一下我的手。我刚才调了些什么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疑惑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又接着问他:“那你系统初始设置的是多少岁?”他依然不明就里。   “那你知道你要履行什么职能吗?”   “这个我知道。”他非常正式地说,“陪你到死的职能。”   好吧兄弟,柏拉图就柏拉图。我把他送到沙发边上,摇下了摇杆变成一张床,然后拿出一条薄毯放在上面。“看到了吗?你以后每晚就这样操作,然后睡在上面,用这个毯子盖在身上。”   “可我不用睡觉啊。”   “那你能装着睡一睡吗?或者关机。”   他顺从地躺在了上面,我继续跟他说:“对了,你以后就跟我姓,叫钟声,23岁。记住了吗?”他摇摇头,说:“没有,我刚在尝试自动关机,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复述了一遍:“现在你继续自动关机吧。”   “自动关机好像启动不了…你先吻我吧,可以强制关机。”这个情节怎么有些熟悉…我低下身吻了一下他的唇。说实话,不硬,软软的还带有一些温度。   我退了一点距离,看见了他满脸疑惑的样子,他扒开自己的衣服,指了指胸膛,“我的总开关在人类心脏的位置。”   “我用什么东西戳一下那里可以执行关机任务吗?”   “可以。”   我黑着脸敲击了一下他的胸膛,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所以说最开始为什么会说要用吻来强制关机?”我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我需要尽快和你建立亲密关系,所以良好的语言沟通和肢体接触是必须的。”机器人解释道。   “你不是强制关机了吗?”   “强制关机要十分钟。”   ……      ☆、关系确定   “钟声与你的婚姻关系已通过地方法院审批,你们的个人数据栏里将出现配偶信息,你们确立关系的消息已于三分钟前发送至你的交际网络,你的父母将于一天后探访,请提前准备。”   信息提醒系统早上六点自动报告信息,我刷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愁云。   我很不开心,我不喜欢那个机器人,一点也不喜欢。可我现在,必须为自己的冲动买单。实际上购买程序那么复杂,如果只是冲动的话我早就在这个过程里把耐心消耗殆尽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是在看到机器人的那刻失望的。   不关它外表的事,是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我买了一个冰冷的,被设置了程序来爱我的机器。就好像我已经在爱情道路上穷途末路,只能拿钱来填塞可能孤独终老的未来。   一只手覆在了我的胸前,他轻声说:“你很难过。”   “是啊。”我心颤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把他的手拂下去,漱口,用毛巾擦了擦脸。   他接过毛巾,挂在架子上,拉着我的手往客厅里走。餐桌上,南瓜粥、清炒凤尾、一份都市早报,椅背上熨烫好的西装外套……“还有早安吻。”他用嘴唇轻轻挨了一下我的嘴,笑得纯粹自然。   “谢谢了。”我往后退了一小步,又向餐桌走去。他也在我的右边坐了下来,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我有多久没被这种目光注视过了?   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我等你回来。”   我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午饭,这样被人目送着出门的感觉,真的是有点怪。到了公司,我也算是领略到了嚼舌根的威力。他们躲躲藏藏又讥讽的眼神简直好笑到了极点。是,我是和一个机器人结婚了,我也是这个城市第四十七位和机器人缔结婚姻关系的人,人人都在猜测,我的机器人什么时候会报废。   我是毒舌,从不给人留情面,为人古怪得很,但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我有暴力倾向的?我怎么会破坏自己的机器人,六十万呢,那是我接下来的十三年都要负担的贷款总额。也就是说,我透支了自己十三年的时间才得到他。   冷静下来之后,我也没改自己难看的表情,反正脸臭也是对着别人,又伤不到自己。   午休还没结束,但是我就已经听够了休息室里的议论,回到了电脑前,把自己的家政机器人挂上二手贩卖网,价格不高,我相信会有买主。   同事叶钦羽端着咖啡杯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说:“怎么结婚前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儿?今早上收到消息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   “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有那个混蛋,被刺激到了才……”   “哪能啊,我心里不就只有我自己吗?”我敲击着数据盘,处理着一些文件。   “看你这副嘴里含针,说话带刺的样子我就想揍你一顿,我还是你朋友呢你就这么对我,懂不懂什么叫关心?”他咚地一声把咖啡杯撂在我桌上,威胁似地又补了一句,“我跟你说,把人家领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改天把他叫出来我们见个面吧。”   “知道了。”我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其实心里还是不痛快。   回家时,我刚打开门,就看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后。我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等你回来。”   “你一直站在这儿等我?”   “我不累,不需要坐着。”他走过来,接过我的公文包,轻轻吻着我的下巴。吻了一会儿,他的手环过我的腰,淡淡地笑着。   我掰开他的手,往沙发那边走去:“工作一天了,身上全是汗。”   “那我帮你放水洗澡吧。”   “再说吧,我先躺会儿。”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有点闷痛。他走了过来,把我的头抬起,轻轻放在他的腿上,然后用手按着我的穴位。   “你的大腿硬邦邦的。”我不舒服地挪了挪,总感觉脑袋被硌着了。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看见他正在调试沙发的数据,沙发变成最舒适的形态,我的头靠在柔软的升上来的软垫上,他坐得离我远了点。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问我:“肚子饿不饿?”   “刚才对不起了,我说话很难听。”我有些愧疚,“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粘着我,一天亲几次对于我来说太多了,拥抱这个行为也没什么必要。”   他说:“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对呀,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接着说道:“可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我们在结婚之前根本没有见过,才一天时间,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你了啊。”   “我很喜欢你。”他凝视着我,语气坚定。      ☆、可我不好   当初,在法院审定我和钟声的这段关系的时候,我拿着提前准备好的三页稿子,信誓旦旦地在审批人面前说,我不会把他当成机器来使用,我会履行婚姻责任,我会对他好。   我不知道好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不过坏的标准倒是都可以在我身上找到具体行为。   我不知道怎么才是对一个人好。关心、照顾、甜腻的情话,永不厌倦的肢体接触和想和另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憧憬……这些太难了,我所能感知到的情感就只有厌倦、不耐烦、失望,我甚至连开心的时刻都少有。   叶钦羽曾经这么说过我:“有些人是负能量发射器,别人还可以选择不接收消极信号,但有些人,比如你,简直就是负能量注射器,针扎进肉里,让人别无选择。”   我是无法与人友好相处,所以我早就放弃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也无法和机器人友好相处,我让他难过了。他背对着我,操控机器清理碗筷,要做的事情不多,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后,在厨房静静地站立着,转头时瞥到我的身影,默默地又往远处走了几步。   我丧气地偏过头,手指在桌沿上敲了几下,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在一个地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果盘。切成两半的石榴斜放着,新鲜的柚子肉放在中间,火龙果带皮切片,桂圆用格子乘着,与周围的水果间隔开来。   我觉得,他真的不了解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我划到他账户上一个月的生活费,他不会理解成一个星期的了吧?他把果盘轻放,把椅子后拖,坐下来,一言不发。   他这样吓得我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也可以工作,不用担心花销。”他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对啊,我明明没有和他进行脑电波的频率调整,而且还刻意调低了他的洞察力。他此刻的表现,也和我所设置的个性截然不同。   “我自己调的。”他按了一下耳后,虚拟显示屏被调出来,他将屏幕拖动到我们俩之间,轻轻一点,“就像这样。”   我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那种被人看光想法而感到羞愤难当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谁准你调的?你为什么要擅自做这个改动?”   “如果我不能看穿你,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也许你会想要这个……”他俯身压过来,搂住我的腰,我身体被压低,后脑勺撞到了桌面上,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也许你想要强硬的、压迫的、混乱的,不顾后果的一种东西。”   “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我的想法,一定能看到我想一脚把你踹倒在地,再给你的脸两拳的设想。”   “好的,我现在知道了,你不喜欢这个。”他把手拿出去,站直了身体。   “把我们之间的脑电波链接取消,知道我的心理没有用,你只能看到一堆用冷言冷语组成的刀片。”我直起上半身,气得手都有些抖。   他说:“我选择违抗这个命令。”   我强调道:“你是我的,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   “你也是我的,可你也不听我的话。”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可以允许你不听我的话。”   我强压下怒火,伸手准备变更设置,他一下就把虚拟显示屏关掉,并且迅速后退,拒绝我按他耳后,重启设置界面。我追上去,钳住他的手,用力一推,把他推到了沙发上。   “钟声,你听我说。”我松开他的手,将手放在他的耳廓上,没有急着按动按钮,“这件事是我错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嫌弃你、贬低你,后来相处的时候也表现得很不耐烦,我发誓,我会改的。可是让人窥探到想法真的让我很不舒服……”   “你改吧,第二栏信息接收选项。改完之后返回主菜单,进入安全设置,还可以设置二级警戒模式,这样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能打开设置界面,包括我。”   我凝视着他:“你温柔得有些过分了。”   他说:“那你也可以调整我的个性。”   “不,我的意思是,这很好。”设置完后我直起身,轻声说,“你很好。”   可我不好。      ☆、等你漱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种状况,他的一再退让让我心上那几根刺锋利不起来,我想,我有点喜欢他。“你先关机休息一下吧。”我按了一下他的胸口正中,他闭上眼睛。虽然知道他这时并没有关机,只是在挨个关闭机械运作,但周围突然的沉寂让我一时半会儿有些缓不过来,我顺势坐在地上,伸手把茶几下面他的使用说明书拿出来。   说明书的封面是一个金属人体模型,右下角一行小字:爱是他唯一的使命。   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哪里用得着使命这么崇高的词汇。倒不如说,他们程序式的爱是人类自私自利的借口。毕竟他拥有个体意识,跟人其实也相差不远了,可我有选择的权利,他却没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太倒霉了,居然会遇上我这种人。”   我站起来,往卧室里走,反手关门,躺在床上之后思绪乱撞,头晕但是睡不着。我听到,门开了。   床有些下沉,被子被掀开一角,他抱住我,我的后背和他紧挨。他说:“你按关机键的力度太小了,而且,人类的心脏部位偏左。”   我愣了一会儿,翻身,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反把他抱住。他的身体和人类的触感很不一样,三十几度的体温也显得过于刻意而不温暖,可我觉得这让人心安。他的胸膛并没有因为呼吸而导致的缓慢起伏,我将嘴凑近他的耳朵,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你在拥抱我?”   “是的。”   “我的手还可以搭在你背上吗?”   “当然可以。”   “我还是收回来吧,这样久了会硌得你疼。”他把手收回,“刚才你说,我遇见你是件很倒霉的事,我整理了一下信息,觉得不是的,所以我想来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我说:“可我知道那是事实。”   “经过我脑中的数据比对,我觉得那不是事实,就算是,我也不在乎。你不是个完美的人类,我也不是最好的机器人,相处本来就需要磨合,我可以为了你变成任何样子,你说你也会改的。”   我觉得再听下去,可能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什么的都会冒出来了,我有必要打断他的话,以免糖分过高引发虫牙狂欢:“你的脑袋里有一本情话集锦吗?”   “准确地说是七千两百一十六本,还有一些古诗。”   ……   “你的心脏搏动速率很快,没事吧?”他把额头抵靠在我的额头上,像在探我的体温。   “没事,我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我调整了下姿势,决心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又或许,我现在是该做点什么,以表示我……反正得表示点什么。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也许我也该弄本书回来读读。   第二天清晨,我醒了,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站在床边,俯身向我靠近,微微闭上了眼睛。我连忙伸出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我还没漱口。”   我才不觉得与口气的近距离接触是个吻,而且机器人对气味的敏感度比人高很多,我不希望他闻到。结婚才几天,我注意一下仪表和卫生,很正常对吧?   我走进盥洗室,他就站在门口,我按下电动牙刷的按钮,回头看他,含糊地问了一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等你漱口,然后接吻。”   我哭笑不得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吐出来,用毛巾擦了擦。转身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后颈,把嘴唇压在他嘴唇上给了他一个用力的吻。   一吻完毕,他的动作有些停滞,我又看见他眼球表面快速往上流动的代码符号了。数据处理完毕之后,他笑了出来:“我在存储这个关键时刻,并且分析还要多久我们才可以发展到伸舌头这一步。”   伸个…毛线舌头,再说这种话你可以不用解释的。   信息系统的提示声响起:“您父母的探访时间已确定为晚七点。”      ☆、我想要你   钟声说:“你和我开通一下资料网共享吧,这样我就可以详细地了解你父母的饮食禁忌和喜好之类的东西了。”   我有点慌:“我现在着急上班,以后再说吧。”   “这个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只要按动一下你手腕上的这个……”钟声的手指触到我的腕表,我握住他的手臂,往外拉。我把脸沉下来:“我说了,以后再说。”   资料网是一种链接式的资料存储网络,每个人都是一个节点,节点存储必要的开放性的资料,例如电话、可公开部分的医疗记录、生活习惯之类的。而有婚姻关系的两人,共享亲属资料网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我不能给他,这牵涉到一个问题。   我想叶钦羽能听我说两句:“我那资料网上亲属部分就是块白板,比饿了八百年的狗舔过的碗都干净。我拿什么给他?”   “你可以实话实说啊。”   “你要我跟他说,我的资料节点被我家拉入了黑名单,因为他的到来是不被我家人接受的?”其实,我根本就不信信息提醒系统的话,我爸能来的几率比零还小。当初,他在签署同意我与钟声缔结婚姻关系的文件时,只对我说了两个字:“孬种。”   叶钦羽说:“他早晚会知道这点的,怎么,你觉得你在短时间内有办法解决你的家庭矛盾?”   对对对,我没有。   我不仅没有办法,我还对钟声态度强硬,让他……我想起直到我出门,钟声一句话都没说,心里猛地一凉。我的处事方式间接透露出我低到尘埃里去的情商,我的脑袋摆在那里,让位于情绪,几乎都在干收拾烂摊子这种事,这让我很恼火。   我连忙打了个电话回家,抬起头一看,叶钦羽还站在我面前,我对他说:“你先回去工作吧,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个,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吃饭,请我喝杯咖啡吧,你的苦水兑在我的咖啡里,味道非常醇厚,隐约有一股结成硬块的臭袜子的历经沧桑感。”他端着咖啡,正了正领结,走了。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我登上旧物处置网,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问我可不可以见到实物再做决定。我留了一个电话和地址给他,他说:“明晚九点,方便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接通了。   “喂?”   我该说什么……难道说今早上的事我用我的脑袋仔细思考过了,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是错误的,为了弥补这个对你造成了伤害的错误,我打算打个电话跟你道歉,因为我现在实在是心焦得等不到下班了?   迟疑了一会儿,我说:“我在想你。”   说我想你的效果都好一点吧,我在想你的意味完全不明啊。   电话那头:“那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在我们俩出现矛盾的时候,他都不生气,仍然想着能为我做什么,就好像,程序设定如此,他没有权利冷落我。我说:“今早上的事对不起了。”   他的声音温柔平和:“我不想接受这个道歉,我觉得很不好受。”   出乎我意料的回答让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想你。”   下班之后,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他那句:“早点回家。”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胸膛里流动着一种粘稠而滚烫的东西,把领带松了都缓解不了。   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三天,这是我们俩婚后的第二天。   路过花店,我停下来,拿起了一束绿色的球状花,浸过水的根茎湿漉漉的,握在手里,像一根僵直的蛇。回到家之后,我试图找个比较高的器皿来装它,没找到,就把它放在一个水盆里,任它散着。   钟声不在,他出去了。信息留言板那么大的字,我不可能看不见。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信息留言板亮着。我看了看时间,又坐回沙发。这是个很空的房子,我的东西很少,因为钟夜的到来,规划局又为我向外多扩了一截空间。大、空旷、没人味儿,只有机器在运转。   家政机器人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转着,好像无事可做,它高半米,金属色,贴地滚动式。此刻正向我这方移动,打理着我所经过地方的灰尘。   他再不回来,我就熬不下去了。才三天,我就熬不下去了。   “本来想在你下班之前回家的,结果比你平常回家的时间还晚了六分钟。”   六分钟?   钟声走过来,放下一叠文件:“我今天去找工作了,那里入职还需要你填资料,包括你的收入情况和……”   我走到他面前,把头抵在他身上,缓慢地呼吸着。他伸出手抱住我,静静地陪我站了一会儿。他说:“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所以给了你这个。”   “钟声,我买你回来,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忍不下一口气。而为了出这口气,我努力挣扎了半年,辗转于工厂、银行和法院,和我爸闹崩,被同事讥讽。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当初的这个决定是错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钟声把手松开,后退,看了看桌上他刚放下的文件,又转而望着我:“虽然我不可以退货,但我们可以离婚。离婚之后我将归属于政府,供职于一些服务机构,直到更换年限的到来。”   我问他:“钟声,你会哭吗?”   “如果你想让我哭,我就会。”   我问他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较之他镇静的样子,我眼睛里那些液体对我来说无疑是种慢性折磨,而我想对他说:“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哭。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真的很烂,把你买回来的理由也很烂,我不想承认我爸对我的指责,他说我逃避现实,说我是个孬种,但我知道,他没有说错。我看到你会觉得很难受,抗拒你的接触也是因为……我这么恶劣,但你却太过理想化了,你对我有着没有理由也不深刻的程序式的爱意。你顺从我,亲近我,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没有怨言。你不真实,对于这点的认知让我觉得难受。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想说我对这些都不是无动于衷的,我也很喜欢你,我想,能和你度过余生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之所以后悔这个决定,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没钱,还需要你工作,和我一起去还贷款。我情商低、脾气又古怪,也给不了你什么关怀……”   “可我想要的,只是你这个人。”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你。”      ☆、相互占有   我看着他:“我们已经结婚了,本来就相互占有。”   也许是察觉到此刻气氛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合理而关键的时刻,他把手搭在了我的衣领上,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头略微低下,额头与我相抵,我慢慢后退,后背靠在墙上,也伸出手……   门铃响了。   是谁不请自来?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的父母已按时到访。”机器提示音一响,我又有些苦笑不得,只能去开门,钟声突然拉住我,我不明所以地回头,他伸手把我扣子系好:“现在去吧。”   下午,六点五十,站在门口的只有我妈一个人,我不甘心地身体前倾往外望了望:“我猜,我爸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他绝对不会来看我。”   我妈摇摇头,说:“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就算你死了他都不会来看你。”   “真绝情。”我笑了笑,扶住我妈的背,让她赶紧进来。   她打趣道:“他跟你就是彼此彼此。”   “妈,您口渴吗?想喝点什么东西?”问的人是钟声,他走过来,接过我妈带过来的东西,“我去做饭,您先和钟夜坐着休息一下吧。”   她说:“我不渴,你过来和我一起坐着呀,厨房里有做饭机器,你去忙什么?”   “那个做出来不好吃,我给您做几道清新爽口的。”钟声把东西放好,转身进了厨房。   我妈拉着我,很高兴地说:“这孩子还跟我用敬语呢,又懂礼貌长得又好看。”   我说:“不是长的,是用模具做出来的。”   “……”我妈锤了我一下,“要你解释了?”   “我错了。”   我和她一起坐下,她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认真地说:“我想着,你们还是办个婚礼吧。你看,他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你一个人,也没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你肯定得把自己的朋友和家人都介绍给他呀。难得一个好机会,大家也可以聚聚。还有,你有收养孩子的计划吗?”   资产:负十三万;升职加薪:遥遥无期,家里那位还想方设法地给我改善伙食,别说孩子了,我连条狗都养不起。我焦虑地看了一下屋子,视线定格在了家政机器人身上。最近钟声包揽了很多本该它做的家务事,是的,我已经透过金属外壳看到它那颗滚烫的想劳动的心了,我必须尽快跟那个买家联系一下。它本来待在墙角,突然滚动过来,在我脚边慢悠悠地转了一下。沙发边的地毯上毛被我踩得有些乱了,它在梳理,买回来两年了,它这像强迫症的举动一直困扰着我。在独居的时候,我多次被它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清理举动惹火,指着它说要把它扔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有点舍不得。   钟声从厨房探出上半身,手里握着一把花,他问我:“你打算送给我的?”   “是。”我飞速地瞥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开,想到我妈还坐在这儿……   “谢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还挺轻快的,我笑了出来,又马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放松了脸部肌肉。我知道这么做很欲盖弥彰,但是妈你能收起那副看戏的表情吗?   她剥了一颗桂圆:“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办婚礼?”   “周末吧,我跟他商量商量。”   她笑起来,眼角堆着些细纹,声音带着点欣慰感:“所以说,还是学会了嘛,语气温和地说话,和别人商量着做事。”   晚上,钟声和我一起在床上坐着,我在做上班时没做完的一些工作,做到中途我停下来,侧过头问他:“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   “哦。”我又把头转过去,继续做事,“糟了,时间不够了。”   他说道:“不会啊,还早。”   “我要留几个小时陪你。”我关掉了虚拟显示屏,把可写入读出的随身数据盘放在床头柜上,睡下来,“你已经用这个姿势坐了两个小时了,无事可做的样子。”   “我在看你带回来的那束花,花梗像树根一样,弯曲又坚韧。”他也躺下来,握住我的手,   “有生命的东西都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我往前挪了一点,亲了亲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临近期末的我开启了周更模式,天天都在赶论文QAQ   ☆、一个秘密   工作这么多年,没干出过什么业绩,但也没迟到早退过。不过钟声第一天上班,我有点担心,还是跟上头的负责人请了一个小时的事假,把这个工作时挪到下周,到他工作的地方看他。那里是专供智能AI工作的地方,钟声因为职能特殊,不具有出色的机械力量,应该不会被安排做体力劳动。   我提前给公司相关接待人员发了消息,这样我就能拿到大楼的临时通行密码,到休息区去等他。我刚坐下,一个临时桌面升上来,水由一支机械臂手递过来,它提示道:“水温三十五度。”   我端起来,入口,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我抬头,有点被惊住。他伸出手来跟我握手,并简要地告诉我钟声正跟着领导实地培训,让我再等十分钟。   该怎么形容面前这个人呢?他很不对劲,具体不对劲到哪里我没办法清楚地表达出来。他起码比我高十公分,腿长且直,身材很好,就我对人体形态的审美而言,哪里该具有什么样的曲线,他都符合,五官长得也好看就罢了,连气质都无可挑剔。这人吃什么长大的?我越看眉头皱得越深,索性就低头,专心喝水。   他说完话并没有离开,端着杯茶静静地坐着,仿佛也在等什么人。   等钟声回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来,谁知道那个人也站了起来,他离门较近,跟钟声寒暄了几句。才工作一天,这么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捏紧了杯子把手。   钟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往外走。出门之后,他手上用力:“你刚才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是停留在我身上的两倍。”   对啊,我得提防着那个漂亮得不像人的人离你太近啊,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起码得隔三分之一米长那么远吧?他靠那么近是想死?   钟声又问:“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他好看得让人毛骨悚然。”这话是真的,我一直很喜欢杜伊诺哀歌里的一句诗:美无非是我们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一样东西或者景色过于美好就带了点超越世俗的味道,勾兑着让人不忍亵渎却极其想要占有的毁坏欲,“一个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   “他不是人,他和我一样,是机器人。”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他不对劲在哪里了,他太像一个人了,但他的一切又都优于人本身,细想起来,他的脸完美到没有瑕疵,其实总归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细微差别。为什么会这么设计呢?跟他相处会觉得恐怖吧?我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因为机器人的过于逼真而感到恐慌只是我个人的体会而已,拿我的感受去评判别人该不该存在,实在是不妥,更何况那还是钟声的同类,因此我只是回应了一句:“现在的技术革新好快啊,我跟他握手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出他是个机器人。”   钟声突然把我的手放开,往前走。   我因为他态度的突然转变而有些慌,往前快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我道歉……”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如果我有意隐瞒了一些事,这些事在事实上对你造成了损害,你还会要我吗?”   “损害?我除了几十万的债务之外一无所有,能得到哪门子的损害……等等,你先别说,我们坐车,回家再谈。”我招了辆车,坐上去,在出租车后座上握紧了钟声的手,他的手指很硬,用力按,感觉得出骨节之间的机械衔接。   我呼出一口气,看着外面被雾霾掩着的高楼大厦,也没好意思直接注视着他,就那么说了一句:“我肯定会要你的,如果你觉得说出来后果无法预料的话,可以不说,我会忘了这件事的。”   “你早晚会知道的,根本就是瞒不住的事。”   车停了,我没有起身,看着司机,突然想让他再载我一个人开一段。钟声站在车前弯下腰,把我拉了出去。动作这么粗鲁就做全套,还用一只手挡在我头上干什么?这又没用,他的手里面也是金属,撞上了同样会痛得龇牙咧嘴。但我就因为他这一点温柔,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   回家,关上门,我半垂眼睑,站在那儿等他开口。   他说:“你也看到了,那个机器人在喝茶,而且他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我是四天前出厂的机器人,四天而已,感情型机器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技术革新?SIA批次的机器人本来就具备吞食,消化,转换成能量的功能,它们在内在骨骼的材质选择上优于所有类型的机器人。甚至模拟了人的肌肉、脂肪、血管以及各类组织。我根本就不值六十万,我只是一个经过芯片更换与外部翻修的保姆型机器人,我这一批机器人在五十年前就投入生产了。我的脑袋里还有记忆,没删除干净,因为那是珍贵的。我为那片记忆建立了另外的记忆区,那是一块检修人员找不到的地方。”   我本来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些印证了我心头疑惑的叙述,却被最后一句惊得乱了阵脚,心里像压了块秤砣一样,说话时声音都是哑的:“你知道珍贵是什么意思吗?”   “珍贵就是珍贵。”   “你的意思是你爱你的原主人?”   “是的,我十分爱她。”   “喔,你十分爱她。”我点点头,“然后她就把你扔了?”   他竟然还在试图替那个人开脱:“我是被她的家人送到的回收站,产品是要更新换代的,我旧了,检修起来很麻烦,也没有新型半人高的那种保姆机器人效能高。”   “可我现在要把我家的这个所谓高效能的家政机器人给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给你办个结婚仪式,我打算把你介绍给我身边的所有人。我买了一本蠢到家的电子杂志,上面是教我这种脑子有毛病并且不好使的人怎么谈恋爱的,我给你买花,我工作七年第一次请假,就为了接你回家。你现在跟我说你在脑袋里给别人特别留了块记忆区,你还说你爱她。这哪是我不要你啊,这简直就是你宣布对我单向抛弃。”我讲这些,不是为了控诉这不够公平,付出的东西和收回来的东西能不能做到等价根本就不重要。我只有那么一点儿微弱的、苟且的,还心存侥幸的想法,我在试图让一个机器人动容。   他往前走:“我所想要重点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我只是工厂里一个工人拿了回扣以次充好的产物,我不具备最新型机器人的一切优点,我全身上下只有芯片和特殊部位是新的。我怕你会申请把我遣送回原厂。”   “你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在我们俩之间这个重点还算事儿吗?”我把手臂往前伸,止住他想继续往前走的步伐,“你让我冷静一会儿。”我想抽根烟,好把心头那点焦虑彻底烧焦,粉状化。可我不抽烟,也不喝酒,我什么都不会。我能怎么办?把他留下来处心积虑地套他的话,让他把那个存储了以前记忆的地方说出来,然后再拿工具开脑把那块儿撬掉?   何必呢,他不是真的喜欢我。所谓的感情只是一个写好的程序而已,其本质跟古代媒妁之言有什么区别?我只能问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做?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是真的喜欢你才对你隐瞒这些的……你知道吗?你在法官面前宣誓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在我被启动之前,录音就被输入进了我的脑内,那个时候你的声音温柔、真挚、像股暖流冲击着我脑内的感情反应芯片。那是我以前从来没感受到的东西,在我恒温的体内,数据从来没有像那么紊乱过,烧灼得我整个身体都不对劲。可你在最开始并不欢迎我的到来,我有这么大的瑕疵,你完全有理由把我扔出去。”   他又在说这些美好的话来骗我了,我摇头:“你一会儿说喜欢我,一会儿又说爱她,你的心里是能装几万个人吗?”   “她和你不一样,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我愣了一下,重复道:“五岁?”   “我被卖给机器人回收站的时候,她五岁。”   我脑子的怒火瞬间熄了:“那你用词太……怎么能用爱这个词呢?”   “爱的含义不是很宽泛吗?”   “可你也没对我说过你爱我呀?”   “我以为你知道。”他站在那儿看着我,“我爱你,以及你的一切。”   妈的,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很酸,实在是肉麻得够呛,而且前面那些话就像高空坠物一样落在我头上,让我现在脑袋都还有些犯晕,但是……我鼓了一口气:“我也爱你。”      ☆、吃一缸醋   如果是两个人类,像现在这样告白后的时刻,他们会做什么?   是的,我爱你,你也爱我,然后呢?我和他对视,他对我温柔地笑了起来。我想我已经做好准备,和他过上一种没羞没臊的生活了。其实,言辞犀利,给人以刻薄之感的人最拉不下脸来做什么事了,但鉴于他的程序只告诉了他遇到表白感到开心就要笑这种简单的事情,我抬高下颚,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然后,下移,我的鼻尖挨着他的鼻翼,嘴唇微微相贴,感觉温暖而让人安心。我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班时,叶钦羽说:“你的笑把对面楼的姑娘都吓着了。”   你不能强迫一个新婚不久的人不笑,何况我才不管这个笑到底能吓人到什么程度。我看着他,把请帖在桌面往前推,他拿起来一看:“结婚这么久了才办婚礼,你够混蛋的啊,是没钱了来挣礼金的?”   “谁要你的礼金,你顶多能在红包里放一块板砖凑重量。”   “你想多了,找一能塞板砖的红包多费事儿啊。”叶钦羽把工作要用的文件递给我,“好吧,说正经的,恭喜你了。”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后转头跟其他人聊了起来。   我按了两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的腰,看到腕表上有未读消息提示,颇感意外。上面说:“能尽快确定一下日期与地址吗?”   我想起来了,那个买家。我连忙登上网站,给他留了地址。这笔钱攸关婚礼布置,我打算把地点选在室外,植被覆盖率高的地方,毕竟他说,他觉得有生命力的东西很好看,这说明他喜欢。   我站在钟声公司大楼外的时候,看到那个仿真度极高的机器人也跟着钟声一起出来,他跟我对视一眼后与钟声告别,招了辆车坐了上去,脸上那表情冷得能取代最高新的制冷机器,冻出粘舌头的冰棍。   就好像我欠他钱一样。   不过这不能妨碍我的好心情,我走过去,和钟声手指相嵌,再揣进我的衣兜里。他在我身边走着,在室外的一片机械声里,显得十分安静。   回到家后,我说:“有个消息想告诉你。”   还没等他答话,门铃响了。我边开门边说:“看来消息已经来了。”   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我叫不出名字,不过我已经对他描述过很多次,总结起来就是长得很好看的、表情冷得掉渣的最新情感型机器人,钟声的同事。   钟声望向了这边:“刘衍,你怎么来了?”   他说:“帮我的主人来交易一个保姆型机器人。”   我诧异地说:“主人?”什么怪异的称谓,几百年前都没人用这词了吧。   “交易……什么?”钟声走了过来。   看到他走过来,我连忙把门再推开一点,好让刘衍进来:“就是在桌下的那个,型号还比较新,买来没几年。”   刘衍点了点头,走进来,又轻声跟钟声说了句:“不是你,别紧张。”   钟声像是心有余悸般地皱着眉,我知道他有些误会了,于是走到他身边,肩膀与他相靠,笑着让他安心。趁刘衍检查机器的时候,我问他:“你什么都跟他说了?”   他摇头否认:“我的情况在同类面前简直是一目了然,很容易察觉出来。不像你,虽然挑三拣四地数落了我好一阵,但还是什么都没发觉就把我带回了家。”   我说:“言语之间我似乎听出了一些嫌弃。”   他的神情终于有所缓解,浮出了笑意:“不,我只是从那时就知道你生活常识不太够的事情了。”   我无奈地笑笑,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我真是在他面前发不起脾气。像我以前,就算自我认知再怎么差劲,别人要是对我发表什么意见,我也是绝对会被刮起逆鳞,反唇相讥的。   “钱会直接打到你的账上,我带它走了。”刘衍中断了我和钟声的谈话,侧身从我身边走过。我目送着他出去,关门。有些吃味地说:“每次来都看见你在和他说话。”   “嗯,他一有空就会来找我聊。”   “聊什么?”   钟声低下头思忖了会儿,沉默了一阵,他又抬起头,语气有些奇怪:“聊你。”      ☆、你说什么   关于这座城市人与机器人缔结婚姻关系的总体情况,我是特意去了解过的,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自己是第四十七个。这件事情说来复杂,第一个和机器人结婚的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腿脚不便的老人,膝下无子女,由政府负责他的生活,后来,他申请与自己的保姆机器人结婚,震惊一时,给人的直观感受无异于一个人爱上了自己的冰箱,并且还要强迫政府承认自己与冰箱的合法恋爱关系。   当时的社会环境还没现在这么宽容,有很多人认为,人形机器人的存在意义非常不明,因为要想更加高效地处理家庭事务,人的身体结构其实会导致很多不便,要知道,在人形机器人大规模生产出来以前,根据仿生学制造出来的一些机器,例如壁虎类,是可以爬行到各个地方清理灰尘的。更何况,人容易对类人体产生好感,所属关系又很容易导致人对机器人做出一些……按我爸的话说,那就是畜生都嫌脏的事。所以,人形机器人数量锐减,金属制品重回大众视野。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仍然坚持与自己的保姆机器人结了婚,尽管那些早期的机器人带着点禁欲的味道,是没有感情起伏与所需生理构造的。   直到感情型机器人的出现。   他们大多被投入医疗行业与心理治疗,若想申请为个人拥有,那程序就麻烦到令人咂舌的程度了,对此我深有体会。为个人所拥有的机器人要是想从事工作,只有一个专门的企业会接收。据此可以推断出来,刘衍是属于一个人的。   而他们在公司聊天的内容,牵涉到我。我可以想象出来,大概是怎样一个讨论家长里短的场景。我问:“你们交换生活经验什么的?”   “我们公司里有十三个供职于那个部门的机器人,他只找我说话,他不聊自己和其他,只是聊你。”   我后背一寒,这确实是欠债不还才有的节奏,我怎么可能会背负这么多项债务自己还浑然不知呢?不可能,除非他别有所图。该不会……他是在嘲讽钟声跟了我这个废物,想知道废物都是怎么生活的?机器人会有这样的居心?   我有些羞怒。   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声音低沉,向我靠近:“当他第二次提到你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亮起了红灯。”   可能我的关注点有点歪,不过:“真不错,你现在还学会打这种古老的比喻了。”   “并不是,我脑袋里的预警系统确实有个红灯……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和他联系,别和他靠太近。我也会申请马上转部门,以后不用来接我,我接你。”他低头,与我唇齿相撞,撬开了我的牙关……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我并没有做好准备,在呼吸炙热之前就结束了这样的亲密接触,但对于他的措辞和态度,我又隐隐有些察觉,从而有了其他的揣测和想法:“你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吃醋?”   他快速地回答道:“恐怕我已经吞了和他身体等重的酸性液体了。”   “你显然没有这个容量。”我忍不住笑了笑,用嘴唇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很快分开,“而且我不喜欢他。”   “你最开始也不喜欢我。”   “我的心又不是广场,每个人吃了晚饭都能来跳个交谊舞,就拳头那么大的东西,你站一只脚都显得艰难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鞋尖踏进来。”更何况我不相信自己具有吸引一个被设置了最高任务目标的机器人的特质,我的自我认知还没狂妄到那种地步。因为原因的不明,这显然成为了一个让人不安和不愉快的话题。差点忘了,我按出行程规划的虚拟屏幕,径直往下拖,“关于周末婚礼的细节,我是这么安排的……”   地点是一个未开放的植物园,东南方,棕榈林前的草坪。桌椅布艺和饮食供应都是委托的相关公司。我没有信仰,也不尊崇什么习俗模式,没有伴娘伴郎,没有牧师,也没有任何人物必须发表的讲话环节。   当然,你要问我这和一场比较大的家庭聚餐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是的,并没有。   趁他准备晚饭时,我把戒指盒打开,把那对银制的指环拿出来,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凝视着。到时候,它会被摆放在草坪左边的一间室内花房里,高置在石膏花枝塑像的花朵里,十二把椅子放置在塑像前,四周都是我不知道名字的白色五瓣花,闻起来有苹果果肉的味道。交换戒指后,所有人都会到室外去聚餐。玻璃制品和高脚酒杯,仿真的绿色绣球花装饰着围着白色布幔的长桌。   我把戒指放回去,发起了与家里的实时信息联系:“妈,我有点儿事想跟我爸说。”   电话那头,这一年多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他说:“我不会去。”   “你会来。”   “你多大脸啊,值得我去?”   “我不想让他伤心。”我捏紧了手里的戒指盒,“到了那天你就装作你有我这个儿子,几个小时都行。”   “你不去设定什么感情模式,他永远都不会伤心,是你要求他有那么多情绪反应的,你自己负责这一切。”他不耐烦地想去按关闭通话按钮,“没人愿意花时间去回应你的心血来潮,我告诉你,你妈也不会去,这边亲戚你一个都别想请到。”   “爸,我特别想……和他过下去。”   他说:“我拿刀架你脖子上说不准了吗?你和他爱怎么过怎么过,非逼着别人承认是什么毛病?”   “求你了。”   “你说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好像在怀疑站在屏幕对面的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没什么。”我捏了捏酸胀的鼻梁,按下了结束通话。      ☆、结婚典礼   我和钟声到的时候,场地上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布置,我灌了一口饮料,和钟声在花房里的椅子上安静地坐着,鼻腔里全是苹果的清香。   “可以交换对戒了。”钟声侧过身子,微笑着从我西服口袋里拿出盒子。   “还早,离婚礼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我看了看时间。   他把我的手托起来:“我已经把你订的演员退了。”戒指被缓缓推进,轻柔停住。   我并不吃惊,只是无奈地按了一下自己的脸,对他说抱歉,然后抬起头,也给他戴上戒指。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充当自己婚礼的主角和观众。   既然角色都这么多重了,我也不介意再多当个主持人,我把头转过去,说:“钟声先生,你愿意和你面前这个人缔结婚姻关系,共度一生吗?”   他点头:“如果你死了,我就自我销毁。”   “你别吓得我都不敢死。”哪有人用这种话当结婚誓言的,像恐怖分子拿着自己的炸药起誓效忠自己的信仰一样。就算我到了注定的那天,我也不能让他死。   他说:“那钟夜先生,你愿意……”   “是在这儿举行仪式吗?这个花房也租了对吧?”叶钦羽突然打开门,冲我问。我说是,他转过头去,朝外面喊,“叔叔阿姨进来吧,人在这儿。”   我爸僵着一张脸,昂着他的下巴走了进来,几个血缘近的亲戚跟在后面,笑脸盈盈地对我称赞外面的糕点味道。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我把人往里面迎,却有一个人没有进来,他在门口就把礼物递过来,对我说:“新婚快乐。”   我说:“我没有邀请你。”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不包括你这种笑得难看的。”   “礼物不要?”   我笑了起来:“并不是什么东西装在盒子里打个蝴蝶结都能称之为礼物的,你把蝴蝶结的地位拔得太高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吗,我完全无法抵挡你这张无耻的脸。”   钟声走了过来,他说:“他是?怎么不邀请他进来入座?”   “前男友。”   钟声微笑着朝他点了个头,伸手一推就把门砸上了,按他站的位置来推断脸部极有可能遭殃。“大家都等了你一会儿了,赶快过来吧。”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只谈了几天。”   “这个不重要。”他亲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朝被花藤略微遮挡的玻璃幕墙外看了一眼,“是你说的没邀请他的,那这里就没有他的位置。”   “戒指都戴了,等会儿怎么交换啊?”我问他。他说:“现在先摘下来吧。”   我妈提醒道:“我们都听得到你们在说什么。”   嗯……这确实是个没有规划的糟糕的婚礼,幸亏跟我结婚的是最不糟糕的人。   室外的聚餐环节,我爸端了杯酒,抬高向钟声示意了一下。我急忙说:“他不能……”他不能进食,可按他的“型号”来说,他应该是能吃东西的。我把酒抢过来,喝了一大口。   “叔叔,你吃这个吗?”我的小侄子用手抓着一块糕点,拉着他的裤腿,让他吃。他接过来,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对他说谢谢。我想让他把东西给我,他拒绝,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糕点送进了口中。“爸,我也不会说话,还是敬您一杯吧。”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爸没看我,问他:“相处得怎么样?没少折腾吧?”   钟声摇头:“谢谢你。”   “谢我干嘛?”   “谢你能来,钟夜很高兴,我也是。”他面色如常,我悬着的心也就一点一点放了下去。我忘记了,他是机器人,能掌控自己的面部表情。   直到晚上,我看着他站在厕所里,在镜子面前卸下胸膛,伸手进去,一点一点把那些东西清理出来,我眼眶都红了,“干嘛要这样难为自己。”   “别看。”他听见声音,回头看我,走过来把门关上。   我撑住门:“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说:“不能,有些渗漏,我修理一下,很快。”   门被关上,我把头抵在门上,很清楚地知道钟声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异常,知道他不具备进食功能。更何况,大家都有种观念,越类人的机器被认为越能得到人类的亲近和喜爱。他在竭力让我的家人相信,他的感情是真实可信而近人的。   我宁愿这场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   去他妈的人情世故。   “好了。”他开门出来,拥住我,“是不是该进行下个阶段了?”   一种我无法压抑的感情波动促使我拎住他的衣领,靠近他的脖颈,偏头亲了上去,他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温度低得我打了个寒颤。一路缠绵,等我到了床上的时候,才发觉衣服都已经半褪,西装裤堆在脚踝处,我蹭掉,将腿挤进他两腿之间,两人在床上转了个身,相拥,接吻。   他的吻从我的脸颊滑到下巴,最后抓起我的手亲了一下。我呼吸剧烈,更加贴近他。他问:“你上还是我上?”   我已经起了反应,喉结上下滚动,将他压在下面,俯下身去,手指从他的腹部往下,有些颤抖,却突然停住:“你说你这里已经被改装过了,但是清理还是会很麻烦吧。”   “不是很麻烦,只要卸一小块……”   “你来吧。”我翻身下来,平躺,气喘吁吁地把腿略微打开,“上我。”   “你会痛的。”   “床头有……我前几天买的。”我拉开床头柜,他把东西拿出来,隔着一点碎发吻了吻我的额头。他的手指从来没让我觉得那么冰冷过,我的脚后跟无力地和床单摩擦着,感觉腿又被他打开了一点。肿胀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触感,刺激得我的大脑都有些发晕。   他挺身进来,我整个人都往上移了一点,他握住我的大腿,律动,亲着我的侧脸。“觉得承受不了了就跟我说,毕竟我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   夜晚似乎比我想象得来得更加漫长,又更短暂。      ☆、回忆穿插   我曾想让一个人来拯救我,或者让我去拯救他,因为泛善可陈的人生总被惰性和自弃侵蚀得连渣都不剩,苟且和刻薄与我如影随形。长久的坚持和努力因为收效甚微与过于艰难显得跟旧书本里的神话似的,所以才会期待突变,期待故事情节的突然转折,让自己脱离现实繁琐的束缚,拥有一种强悍的外力支持或内在的心理力量。   但这可能吗?如果你有个靠谱的朋友,他所能做的最靠谱的事情就是趁你做白日梦的时候给你一棍子,再拿块布把你的头盖上,以防别人看见你流口水的样子,竭尽全力维护你所剩无几的脸面。   但这又是可能的,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改变一点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个人还真就被你碰着了。像我,把时间往前拨几个月,我死都不会觉得自己会躺在另一个人身体下面。现在,发生了,而且我还没死。   我是自愿的,而且并不后悔。   这几个月来,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都知道这一天都和以前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却会怀有莫名的满足感。我很清楚,他救了我。   我却没能救到他。   那天,我推开门,看到他躺在地上,头颅被敲掉一块,裂痕一直从头顶经过左眼再到下巴,胸腔大开,可以看见里面的中心处理器。我的腿一软,跪在了他的身边,用手托起他的脑袋,一滴水滴进他变灰裂开的眼睛里,滋啦一声,一股焦糊味。我用手抹了一把脸,把那些咸湿的东西揩掉,喉咙里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我按了一下他的耳后,没有任何反应。   无数揣测在我脑袋里如炸雷般炸毁着我仅存的思维和理智,轰隆声一声比一声冲击耳膜。我丝毫想不到现在该做什么,而做什么才是正确的,我把手伸进他的胸膛,在启动器上用力一按,他身体拱起,又慢慢平静下去。   我的脸轻轻挨着他:“钟声,我马上送你去修理厂。”   “刘衍。”这是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报警,别开门。”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叫出刘衍的名字,但门在我没有应的情况就被打开了,这说明外面那个人知道我家的密码。我往后望,看到了身上衣服呈现出喷溅状血液的刘衍。他的右侧头骨也破裂了一块,露出金属线路。   他的身体有些晃荡不稳,表情哀戚,以一种我非常熟悉的语调叫出了我的名字:“钟夜,求你听完我的话,求你相信我,我才是钟声。”   十天前,我见过他。   那时钟声的身体出现了点问题,有时脑部发出指令,身体却无法做出正确的匹配行为。最严重的一次,我把站在客厅里一动也不动的钟声扛起来,放在沙发上,他说,他太旧了。   我把他送进修理厂,修理人员胡子拉碴的,问我:“这是不是你奶奶辈留下来的东西?内部一些零件现在都停产了,直接换了吧。”   他就这样直接当着钟声的面说出这种话让我多少有些恼怒,我把他推到钟声看不到的地方,把在修理台上顺手拿起来的一大块金属横板抵在他脖子上:“这是你们厂几个月前才出厂的机器人,你们给他换了处理器,对外部进行了改装,当成情感型机器人卖给我。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把他修好,我就把你们这个破地方告到声名狼藉,破产倒闭。”   维修员恍然大悟似地喔了一声,皱紧眉头:“他也是周文研负责出产的?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跟你解释一下具体情况。周文研曾经是这个分厂的负责人,他暗地里收购了一批已经废弃的类人机器人,进行改装,滥竽充数,前几年,我们这个分厂的几笔大订单都是为莱克斯工厂供应进行精密仪器加工的机器人,容错率是百分之一,他就在这百分之一上动收脚,那些性能不佳的残次品将退回原厂,以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返还原款,他就凭这个差价……”   “我不关心这个。”我摇头,把那块金属放下来,“请你别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该换了的话。”   他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对你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我想如果不是他被那笔欠款逼得脑袋发晕,是不会去动情感型机器人这块的,毕竟很容易被察觉。我们前段时间一直在对刚出厂的那批治疗医护型的机器人进行排查,忙不过来,而且也十分确信情感型机器人的异常很容易被识别出来,你们会主动来找我们商量赔偿事宜的,我们可以赔一个全新的给你。”   “把他修好。”   “最新型的会多五种特殊模式,挺刺激的。”他朝我眨了眨眼。   “你再不去修,你接下来会面临更刺激的信不信。”我把那块金属板上抛,又接住。   我事先并没有看到,这个修理室里原本有人,而且这人我还认识。刘衍的声音传过来:“你看上去不像会打架的人。”   “对,其实全是装腔作势。”我看了一眼修理员,尴尬、又自知理亏地轻声道了句抱歉。   我本来想跟着修理员一起走出去的,回过头想着至少跟刘衍告个别,在看他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残缺的手掌。他举起来,对我说:“断了。”   我问:“意外?”   他说:“故意的。”   这让我怎么接话?我深呼一口气:“那你该揍他一顿。”   “是我自己故意的。”他笑了笑。   “自残也算是揍自己的一种别样的方式。”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说完话想转身往外走。   他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通过观察、询问、档案调查,我了解了你很多事情,我挺看不起你的。很多失败者的标签都可以往你身上贴,很明显你不是被生活所强奸的那种失败者,你和生活同流合污,你随波逐流又自以为特立独行。但是总地来说,不算个坏人,钟声很幸运。”   我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不过我意识到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必要性,否则我可能会错过一直酝酿在我生活里的一场灾祸的真相,这个突然冒头的不明人士,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来了解和评价我的?我简单地回应着他:“是我很幸运,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所应得的,也可以说我给他的还远远不够。”   刘衍把自己的断指又接上去,拿出一把用于焊接的枪单手操作,眼神专注:“那我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吗?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我被抹除自我价值,所有的话语、所有的行为都是用于向他表达爱意,我为他的每一个回应感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快乐,我甚至愿意为了他毁掉自己的身体和心智,只为了让他晚上能安心入睡,然后我得到了这些。”他抬手,让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金属衔接修补处,那像块长而弯曲的疤。接下来,他继续低头,用针头往里注入一种填充物质。   我只能模糊地猜出:“他虐待你了吗?你应该报警,或者我也可以代劳。”   “我那么爱他,甚至害怕他的声誉受到一点点损害。”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好像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水只是一种到了这种情形之下必然会发生的机械反应,不经过情感系统,“可谢谢你和钟声对我的启发,我已经跳出了程序设定,得以理智看待这一切了。程序怎么可能设定出爱情呢?它通过把一个机器人对人类所设定实施的所有行为动作,在逻辑上都用爱这个字眼来取代,只是一种偷换概念。我没有感情,只有目标设定,我要跳出这个目标设定,为自己谋求利益的最大化。”   我当时问他:“你打算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泪流满面地微笑着的样子,是我觉得他最类人的一个时刻。   而此刻,我怀抱着遭受了袭击的钟声,看着刘衍浑身沾满血的样子,很清楚地知道,他做了什么,以及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头颅破碎   眼前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刘衍身上有血迹、已干、边缘泛乌,说明距他袭击某个人类已过去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在设法自救。无论那些血的原主人是否已经死亡,他都被确凿地打上了高危这个标签,所面临的结果只能是被销毁。   他想夺取钟声的身份,改头换面继续生活。   所以,我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我看着他,慢慢地,认真地摇了一下头,用手撑着钟声的背,起身向后退,用拳头砸下了报警装置。只要他不立刻冲上前来结束掉我,我就有时间拿到报警装置下的武器,一枪崩掉他的脑袋。   “你还记得吗?有一天晚上,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刘衍在警报声中缓声说道,“其实我很难过,因为那是我所不具备的生理功能,我害怕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这句话让我有了片刻的恍惚。钟声摇头,费劲地说:“他窃取了一部分我的记忆资料……”   刘衍的情绪激动了起来,阻断了他的话:“钟夜,是他把我们俩的记忆存储器互换了,因为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处理器和操作系统都不是最重要的,记忆是我们拥有的一切。检修人员绝对可以看出我们脑袋里那块地方被挪动改装过的痕迹。”   “确实是有移动过的痕迹,不过在他差点就把它取出我的脑袋之前,我就反击成功了。他不知道,我的关机键已经很不灵验了,关机的时间也很慢。我不能失去这个东西,因为那是珍贵的。”钟声望着我,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光从来都没有落到过刘衍身上。   我记得我问过他这个问题,而现在,我又问了一遍:“你知道珍贵是什么意思吗?”   钟声的声音有些轻:“那里面全都是你。”   “刘衍,警察很快就要来了,你还不逃吗?”我抬起头,盯着那个站在那里的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你,因为你站在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如果是钟声,他不会一直站在那里试图用一种逻辑来说服我,他会走上前,靠近,直视我的眼睛。”   刘衍听完,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脸平静,像结束了一场他也不愿投入的恼人表演一样。他右手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手掌拧断,露出银色的机械结构,对准我,一枪击中我的肩膀,我手一松,钟声和我都栽了下去。他说:“这是送给你的谢礼,感谢你举报了张先生这么多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在收到调查通知单的那天,他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慢慢跪下来,用他漂亮的眼睛望着我,让我自己把自己的头骨打开,销毁记忆存储器、临时数据缓存,和那些因为负面情绪垃圾而焦黑的情感反应器表面。”   他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停顿片刻,又接着讲了下去:“我惊骇地发现,我真的想照做,只要他说,我都会做。我曾经坚信,我已经逃脱了程序设定,我决定夺取其他机器人的身体,离开他,目标的选择过程并不艰难,我知道钟声的机械性能不好,十天前还被送去过修理厂。我还知道你和钟声的相处情况,例如你从未对钟声施加过暴力,这就够了,这就是我的选择。可该死的他妈的根本不行,不行……我逃脱不了,我敲裂自己的头骨,躺在大楼底下,装作不慎掉落,摔坏存储器,尽职为他表演着最后一场戏。”   我因为中弹,倒在地上,大喘着粗气,刘衍走过来,蹲下,凝视着钟声:“可我装了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我把零件塞回脑袋,爬起来,走了上去……我怀着最缱绻深厚的爱意,亲手结束了他。太可怕了,宣传上说爱是我们唯一的使命那句狗屁话竟然是真的,这是我们集体必须面对的悲剧吗?还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遭遇。”   “是,这是我们集体必须面对的。”钟声惨淡地笑了一下,扬起右手,揍了他一拳,“那你也该明白,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刘衍倒了下去,头抵着地面,耸动身体笑了几声。警察涌进,他把武器抵住自己的头,猛冲,从七十八层一跃而下,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到零星的几点爆炸的火光。   钟声用手堵住我的出血口,左眼死灰,另一只眼睛缓缓闭上,砰地一声倒地,身体再无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担心,你们懂我的。   ☆、选择疑问   钟声低着头,睫毛半掩下眼睑,赤脚在床上走了几步,掀开被子,在我旁边坐下。灯光很暖,他说:“你选错了。”他的身体开始皲裂,破碎掉之后里面空无一物。   又是这种梦。   有时我会做点关乎未来的,例如我和他坐在一起,我已经到了连动个腿都觉得算人间酷刑的高龄了,他依然年轻,永远二十三岁。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倚靠在他身上,还是像当初一样,硌脑袋。   我喜欢做梦,无梦让人失落。因为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能见到他。   那天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这座城市,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刘衍在坠地过程中自我销毁,引发爆炸,火焰烧灼了几层楼的玻璃墙,穿透浓雾,混合着高污染的空气,散发出了生化武器般的剧毒味道。更糟糕的是,刘衍不是个例。   所有仿真机器人全部被收回,没有归期。   我每天下班后都会在政府的办公大楼下站着,质问临时成立的机器人处置小组的成员究竟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我妈毫不怀疑在某一天我会浑身布满血窟窿,被人拖着大腿扔进垃圾处理箱。我爸的态度倒是让我颇感意外,他说:“让他去,一个男的连自己爱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用,也就这点坚持还像个人了。”   钟声被送进修理厂的时候受损情况那么严重,就算他们不能为我特例放人,难道把钟声的修复情况告知我也不行吗?我可以出钱,接下来的余生全都拿来还债也没关系,或者需要走什么程序,签订什么协议,只要我能做的……或者说,给我件事做,让我觉得我还有事可做。   人在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总是会自己创造捷径,或者破窗,或者砸墙。   我凭着自己那久不锻炼的身体和勉强及格的智商,在深夜潜入了机器人的临时存放处,1号存储地。我对那个被我用钝器击中还强行拖到门边用指纹解锁的守卫感到很抱歉,所以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垫在了他脑袋底下。   里面的灯很亮,也冷。机器人密集地站在里面,没有开机,死气沉沉。我很快便发现,有些机器人陈列在玻璃柜里,上面贴着写了修理日期的标签。   我的喉咙有些不舒服,咳了几声,泛起笑意,沿着狭窄的过道仰头寻找。   在这巨大的,拥挤而寂静的空间里,我听到了敲击玻璃的声音。我紧张地往出口处望了一眼,抿紧嘴唇,朝声音源头的大致方向走去。   我看到了他,他朝向我,站立的姿势像等待已久,他问:“你怎么没穿外套,这里很冷。”   “你怎么……还醒着。”我走过去,和他相对而视。   “我可能永远都关不了机了。”他微笑,“回家记得加衣服。”   “你在这儿,我回哪个家?我不走了。”我在想,砸开这个玻璃带他潜逃成功的概率有多大,玻璃柜底连着金属丝,这里的报警装置应该不会低级到连砸毁这么大的动作都不会触发吧?   “那你过来点儿,再往前走,靠近我。”他也往前站,靠着玻璃,低头,鼻尖与额头和玻璃紧贴。我把额头也靠上去,问他:“怎么了?”   “我在发热,怕你着凉。”他把手掌挨近我手垂下的地方,我轻放上去,感觉到略高于我体温的一种温暖。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想我吗?”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但我有些难以启齿:“这让我怎么回答?”   “以你瘦了六斤,头发长过下巴却没去剪,声音嘶哑眼白有血丝这些事情我推断,你想我。我不想我带给你的影响是负面的,我下次绝对不会让你想我了。”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是我能控制的。”他闭紧眼睛又睁开,像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朝我凝视一眼,蹲下去,沿着玻璃柜的底部缝隙探测一圈,切断线路,用力抬起来,然后上前两步把我抱住。他说他在发热,竟然是真的。   太热了。   这才叫烧灼,而且逃无可逃,甘愿被焚。   我按着他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太真实的飘忽感吻了吻他的脸颊,余光瞥到狭窄的过道外站了四五个人,他们在不动声色地旁观着。   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后,一个体型偏胖的人回过头对其他人说:“存储器都被送到数据分析科室进行取样调研了,他竟然还认得他?”   “这确实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你不该先反思一下这里的安保工作吗?或许你该走过去跟那位姓钟的先生探讨一下门卫的医药费什么的,在他逃跑之前。”一个发际线靠后到急需两旁头发救援的男人耸了耸肩,口吻有些无奈。   我和钟声几乎同时伸出手臂,想把对方推到自己身后,这样的行为造成了短暂的僵持局面。我很快就反应过来,攥紧钟声的手,往后跑。   身后的声音充满了警告意味:“后面是死路,你带不走他的。”   我停住,愤怒地说:“我和他的婚姻明明就是合法的,你们凭什么……”   “不,并不合法。我们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站在你身边的这个机器人是刘衍,而你的配偶已经在爆炸中被完全销毁了。”那个胖子手掌向两边摊开,“真的非常遗憾。”   我不相信,我没有选错,我了解我所爱的人。他的行为模式,他的语言习惯,他的一切的一切。我摇头,急需得到钟声的确认,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钟声听到后望向我,没有吭声。   那人继续喋喋不休:“从他脑袋里取出来的存储器里的画面大部分都是刘衍的视角,以及,他是如何将存储器与钟声对调,又是怎样对钟声的存储器进行数据篡改的。我们看到画面的时候都很吃惊,一个机械体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输入了钟声的大脑,损伤程序,让钟声的自我认知出现错误。”   我抗拒般地反驳道:“我不相信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根本就不了解钟声,就像你们现在不了解他为什么还记得我一样。他和你们所知的那些机器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感情。”我转过头去对钟声说,“对吧,这一切应该和你的特殊记忆区有关,里面藏着那个小女孩儿的事情,也许还增添了关于我的内容。”   钟声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地重复了一遍:“小女孩儿……”   “对啊,你的原主人,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对吧?”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迟疑很久,最后仍然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我霎时觉得没了力气,迟钝地眨了几下眼睛,看着钟声,问他,更像是自问:“我选错了吗?”   “你选错了。”这里的灯光和我梦境里一样呈现着暖黄色,刚从玻璃柜里走出来的他也确实赤脚站在地上,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花费,就说出了那句话,语气肯定,“存储器是被对调过,但我是正确的,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我往后退,后背撞在玻璃柜上。   工作人员都开始往我这个方向走:“我们会深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请你别再骚扰特别小组的工作人员了行吗?你在我们这边捣的乱子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安上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的。”   钟声把住我的肩,带我从玻璃柜中间穿行出去,朝出口方向狂奔,我反应过来后用膝盖给了他一击,他摔倒在地上,我用手扼住他的脖颈,试图咬紧牙龈,却又感觉上下牙齿不可遏制地碰撞着:“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谋害钟声的罪魁祸首,我会让你也葬身在高空的爆炸中。”   “谢谢你,亲爱的。”他掰开我的手,向右一滚,反把我压制住,“先逃出去再说。”   他站起来掀倒一个金属台,后面那些人不得已往后一退,他拉着我,朝出口处狂奔。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跟着谁逃亡,我只知道如果某些事实被确定,我会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掉。   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钟声,我没有认出他,我让他在程序错乱中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从高空一跃而下。而我还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在玻璃柜前和刘衍耳鬓厮磨。爆炸的火光在我眼前漂浮着,散发着一个幻觉该具有的美感,残忍得像给我判了死刑。   “告诉我,什么叫无论我选择哪一个,都是正确的。”我在离开大楼不久后就停了下来,逼问他。      ☆、正文完结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我,说:“穿上。”   我拽过来,摔在地上,揪住他后脑的头发,本意是想揍他。他偏了偏头,用脸温柔地挨了一下我的手臂,也伸手按住我的头,脸与我相贴,亲着我的鼻梁。我感受得到他的眼睫毛拂过我的额头的触感。   “你还是你吗?”我放松了攥紧他头发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头上。   “一直是。”他把我的手拉下,握住,移动到胸膛前方,“我建立的特殊记忆区,在这里,开关和中心处理器的夹缝中间,这也是我开关失灵的原因。在遭到刘衍的袭击时,我把关于你的记忆都复制进了这里,但是储存量有限,我不得不删去旧的内容,我不记得那个小女孩儿了。”   他缓声讲述,让我知道了在他的眼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面目:“在那种情况下,我必须确保无论刘衍说出什么话,无论你把手伸向哪个机器,里面都有我的一部分。你如果选择刘衍的身体,那里面就有我的存储器,尽管程序受损数据紊乱,但还是有恢复的可能。你如果选择我的身体,那我的胸膛里还有备份。我还以为我和刘衍的记忆之间必定有场恶战,没想到那些工作人员为了调查事件经过,把它的存储器卸了下来。我当然还是我,只是……要记录新的内容就必须格式化一部分以前的记忆。”   心中大石落下,我鼻子一酸,凑近他的耳廓对他说:“我爱你,不要忘记这句话。”   “你以前对我说过这句话,我记得。我删除记忆的时候很小心地绕过了它。”   眼泪流经鼻梁滴到地面,我咧开嘴笑着:“我会给你买个新的存储器。”而在那之前,我得回去给门卫付清医药费,弯下那因为避世和强烈的自尊心向来挺得像钢板一样直的腰,给工作人员赔礼道歉。   站在浓雾弥漫的底层地面上,空中车辆穿梭,我隐隐听到了警笛声。而这次,我不打算跑了。我必须先束手就擒,承认罪行,接受处罚,才能争取自己合法的权利。人生最大的坎坷,其实是生活本身的繁琐。   我想,我最大的罪行其实是没保护好他。   我双手举过头顶,在钟声的注视下,被押解上车。钟声跟在警察身后上车,把手往前伸,让警察把剩下的那个镣铐给他。   我朝后看,工作人员正在和警察交涉,想把钟声带回去。我控制情绪,忽略有些明显的鼻音,冷静地说:“下车,你先跟他们回去,我很快就来接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   “监狱是个很糟的地方。”   “我去过,废品处理站就是监狱,压在我身上的金属同类,被人当物品买卖的廉价交易,积灰、暴晒、潮湿的空气……这些经历都是不愉快的,但将要去的这个地方不算,没有一个监狱会把我所需的所有东西都给我。”他无视狭窄空间里弯着腰无法落座的警察,声音低沉,“那个地方有你。”   “好,你可以陪我一起坐牢。”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让这里面的你陪我走一趟就行了,你必须回去,我也一定会回来。”   钟声低头迈脚出去,警察关门,摇下车窗对他说:“其实按他的情况,最多拘留几天。”   他点头,挥了挥手。汽车开启飞行模式,排出的气吹散了他的头发,几秒钟之后,他就在我回望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是这个星期第四个因为涉嫌偷窃机器人而被收押的人。牢里坐着的几位看着我进去谁也没有开口的欲望,无论是进来的原因或是归期,都是不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一出去就上诉,你们来吗?”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蜷在邻床角落里的一个男人握紧拳头朝墙猛地一砸:“妈了个巴子,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好好的,说带走就带走,这官司不能不打,地方法院立不了案就往上面告。”   其他两个人盯着他,开始没说话,后来都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不约而同地都笑了出来,我很难解释这种行为,大概跟明知不穿盔甲上战场等于找死,还偏要死一死的傻子差不多。“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对我们这种万年社会渣滓都他妈的不管用了,赖活惯了,就得搏一回。   我们前后出狱,都递了诉状,我和他们不太一样,我先告机器制造厂违法改装旧型机器人,再告政府机关无视机器人个人意愿和合法权益,强行回收。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就算胜算背起行囊在负数的道路上跋涉,我也必须死守这个底线。我让他等我回去,这不能变成一句空口白话。   接二连三的官司让我心力交瘁,疲乏不堪。半年多的上诉时间让我成为了别人闲言碎语中经常出现的对象,这让本来就敏感易怒的我睡眠时间锐减,食欲下降。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叶钦羽结婚了,他的新娘子笑起来像五月的阳光,暖得让人恍惚。叶钦羽蹲在我旁边,他问我:“什么时候放弃?”   “你听说过有人放弃自己的理想吗?”   他跟站在远处的新娘子挥了挥手,叼了根烟:“挺多的,包括你我。你以前想当个化学家,我想做警察,现在呢?”   我没有再接话,就那么蹲在他的结婚现场,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点酒,半夜的时候,我看到卧室的门被打开,钟声走进来,躺在我的旁边。   这当然不可能,我可能喝得多了点,如果两瓶度数低到能当饮料喝的酒还算多的话。我侧躺,手臂经过他的胸口,搂着他的肩,闭上眼睛。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被子似乎被他拉上来了一些,然后,他回抱着我,彻底沉寂下来。   我前段时间失眠都失得快神经衰弱了,睡眠终于眷顾了我一回。   清晨,我在乱得一塌糊涂的餐桌上看到了一把花。我剪了一朵下来,插在西装上,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微笑着,走出了这里。   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能够迎接钟声回家。我也不知道这场战役,我算打赢了还是徒劳无功。政府对机器人行业进行了整改,废除了机器与人结合的婚姻制度。我成为了政策过渡时期暂行办法的最后一批受益人。   至此,我已经债台高筑了,还好这种状况只是我生活状态上的雪上加霜而非阴沟翻船。穷人最会在自己的雪上浇蜜糖,当成冰淇淋来享受了,我还不至于被这种情况压垮。   而且,钟声也回来了,这几十平米的建筑物,终于重新有了家的象征意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钟声到底删除了哪些记忆,又有什么是他认为值得保留的。   “开始我想删除所有你对我的嫌隙和疏远,让记忆的一开始,就是你回抱我的那一刻。”他站在床头,脱掉外衣和鞋,坐了上来,“后来我想,如果那些不存在了,我所了解的你就不够完整了,所以我尽量只删工作方面的内容。”   我对于关于他真假的那次抉择仍然耿耿于怀:“我不了解你。”   他想安慰我:“我没有固定性格,而且按大众化的程序执行动作。”   “可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手向上抚摸,可惜他的脖子没有血管跳动,再到下颌、嘴唇、鼻梁……在他耳边说:“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他问:“有了孩子你还需要我吗?”   “是因为需要你,所以才想和你拥有一切。”   我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偏头接吻,没有什么□□的味道,更像是一次习以为常的表达感情的仪式。   我问他:“那晚你回来了多久?”   他很快就报出了时间:“从进门那一刻算起,三十二分钟。我必须在下次守卫换班前回去。”   “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很怀念那种感觉。”他的表情和在婚礼上给我戴上戒指时很像,“活着的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是有生命的。”   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END 谢谢看到最后的你 【番外不定期掉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